干杯~~~

关于

一千零一夜

第一夜

 

 

 

 "迪奥,你睡了吗?"

  乔纳森一手持着烛灯,另一只手将一本书籍夹在腋下吃力而又轻柔的敲了敲面前花纹繁复的洛可可式的橡木门。

  一片安静,无人应答,仿佛里面没有任何人在。

  深蓝色头发的青年把手缩回来,托了托书,看着门上雕刻的小贝壳苦笑起来。

 ──── ────明明就亮着灯呢…

  蓝眼睛青年又伸出手打算再敲敲门,但中途又改变了动作,最后落在门上的只有一根食指,他轻轻的抚摸那个小贝壳上面凸起的纹路,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脚下从门缝中透露出来的暖黄色的灯光。

  ────────算了…也许明天就好了…

  青年有点沮丧而又自我安慰的想,他伸回手臂从腋下把书拿到手里,转过身子准备原路返回,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乔纳森震惊的回过头,看见穿着睡衣的迪奥面无表情的拉开门看着他。

  烛台的亮度实在不能跟屋内的煤气灯相比,那如同蜂蜜般浅金黄色的光芒在这黑夜如此明亮,但它的范围却也照不到深色头发的青年,而青年手里拿的烛灯颜色虽暗,但却在他的身边形成一团小小的暖黄的光团,跳跃的烛火在那双蓝眼睛里酿成两泓温热的美酒,两边对比,明明光线黯淡,但却让人看了就觉得他更温暖和明亮。

 "吭…迪奥…"

  两人沉默半天,乔纳森尴尬极了,由于迪奥是逆光而站,他实在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只知道对方那双形状狭长优美的冰蓝色眼睛正在一点一点的从上至下的打量他,乔纳森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站在那里不说话的迪奥有点生气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就是不太对,被看的不自在的深色头发的青年想说点什么,但吭哧了几声最后还是只叫了名字。

 "乔斯达先生。"迪奥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头低下去了,一只手看起来紧张兮兮的拉扯着自己睡衣的下摆。"您有什么事吗?"他瞪圆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怯怯的说。

  无论是那声"乔斯达先生"还是现在这幅样子,冲击都过于强大,使得这位"乔斯达先生"当机了半天才缓过来,乔斯达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拿着烛台颤抖的手,温和而牵强的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

 "睡前故事,迪奥。"

 

 "吸血鬼最后在阳光下…"青年停下那温柔的语调,合上书看了看旁边呼吸深沉的金发孩童

,金发的小孩子闭上眼睛,那金色的睫毛在他的小脸蛋上打出一小片阴影,他睡的完全不好,细瘦的四肢微微抽动,眼皮下的眼睛也在四处乱转,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青年伸出手替他擦去汗珠,轻轻的拍打小孩子瘦弱的脊背,轻声哼着小调子,小孩子在这样的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他缩了缩身子试图更加靠近给予他温暖的人。

 ──── ────还是小孩子呢,迪奥…看样子今晚是不能回自己的房间了啊…

  打定主意的乔斯达先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旁屋拿出备用睡衣换上,等回房间一看,那小小的身体已经缩成一团了,仿佛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的颤抖,嘴里也在呜咽着什么含糊不清的句子。

  乔纳森赶紧过去安抚那孩子,等迪奥平静后才掀开被子躺进去,他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动作,不让床铺起伏过大打扰到金发孩子,他刚躺下就感受到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抱住了他,乔纳森摸了摸怀里小孩子的头将被子掖到迪奥脸蛋的下边。

 "晚安,迪奥。"

  年轻的绅士笑了笑,关了煤气灯抱着小孩子陷入了睡眠。

 

  乔纳森·乔斯达这一次的人生与上一次的没有什么不同。

  仍然是乔斯达家的小少爷,母亲去世,养着一条叫做丹尼的白底黑斑的狗,有一个严厉而又慈爱的父亲,私下与金发青梅交往。

  只是墙上没有奇怪的装饰品,他十八年来的人生中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迪奥·布兰多义兄弟从马车上跳下来昂起那头耀眼的金发高傲而又冷淡的喊他的名字。

  无人毒害,可这一次老乔斯达爵士仍然早早去世。就这样,年轻的乔纳森·乔斯达继承了父亲的全部遗产,着力调查石面鬼和迪奥的下落,期间他仍同上一次一样得到了spw友情和帮助,可是石面鬼和迪奥两者都没有任何消息。

 ──── ────就像是做梦一样。

  年轻的乔斯达家主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本书发呆,他蜷曲食指无意识的摩擦书页,那双眼睛因为思考而呈现出一层层重叠的蓝色,在阳光下,仿佛让人沉淀到永远无法到达底部的深海。

 ──── ────那些是真的吗?不是我妄想的吗?

  他对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感到深切的怀疑,那个古怪面具不存在,丹尼也寿寝正终,父亲也只是病死,艾丽娜也从来没被人强吻过,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没有波纹也没有吸血鬼。

  绅士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他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血管里潺潺流动,生机勃勃的在自己的手掌下经过。

 ──── ────迪奥是不存在的吗?

  可是他记得,记得那张苍白的脸孔,记得那残忍的笑容,也记得那穿过脖颈的痛楚。

 ──── ────最后是什么呢…对了,是冷。

  很冷。

  大量血液从身体流出的同时极度的寒冷便摄住了他,那种寒冷真像是从每根骨头,每条血管,每个神经的末节传出来的,他感觉他的内脏都结成了冰,而唯一温热的液体却在不停的流出,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他就像开了口子的器皿,带着无法修补的缺口流着无法挽留的液体。

  可是更冷的是怀里的头颅。

  冰凉。

  他觉得自己就像抱了一大块冰,这毫无温度的冰块贪婪的剥夺着他最后一点体温,他的腹部真是内外受敌,偏偏怀里的恶劣之人没有任何反省意识,吵吵闹闹的一直在说些什么。

 ──── ────真是…好吵啊迪奥…

  深色发丝的男人迷迷糊糊的想,他十分的想睡觉,寒冷让他疲倦,他已经无法顾及耳边的声音,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幼年时晚上喝完睡前牛奶的极度困倦状态。

 ──── ────啊…等一下…迪奥会冷吧…

  在模糊的意识中,绅士做了最后一件事,他用力的抱紧了他的义兄弟,尽可能的把为数不多的体温分给那个不知什么时候闭嘴的金发头颅。

 ──── ────如果迪奥不存在…

  高大青年摸着自己的脖子出神的想,他看着窗外阳光下一棵轻轻摇曳的小草,看着上面的露珠慢慢从草尖滑到底部,那露珠在一个角度时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然后又悄然无息的消失了。

  那些投射在年轻绅士眼睛上的光斑仿佛是蓝色丝绸的华美光泽一样,沉沉浮浮的落寞起来。

 ──── ────不存在…

 "乔纳森先生!"他的沉思被spw兴匆匆的声音打断了,那年长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雀跃的招着手,"我找到您要找的人啦!"

  深蓝色头发的青年猛地站起来,丝毫不顾凳子拉出粗鲁的声响。

 

  在见到迪奥前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傲锋利的少年,想到了七年以来一直装的文质彬彬的青年,也想到了邪恶多话的吸血鬼。

  当他下定决心敲面前那扇破烂肮脏的门前绅士深呼吸了好几次,路边的气息实在不好闻,乔纳森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伤感。

 "请问是布兰多家吗?"他选了尽量温和的语调来询问。

  屋内先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让人心悸的巨大响声,伴随着一个成年男人的咳嗽声和辱骂声,"小兔崽子你给我在这里挡着!"

 "布兰多先生?"乔斯达家主担忧的敲着那扇门,"布兰多先生,出了什么事…"

  剩下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中间。

  乔纳森·乔斯达想过许多与迪奥·布兰多重逢的场面,但是从来没想过这种。

  一个瘦小的看起来还不足十岁的迪奥·布兰多大开门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他。

  

 "恩…你,你就是迪奥·布兰多吧…"

  大个子的绅士弯下身子瘪红了脸半天才说出这句话,他的一双蓝眼睛游离着,不敢看那金发孩童的脸,明显慌张而不知所措,但是在说出这句熟悉的可怕的话的时候,年轻的绅士在午后春日眩目的阳光中恍惚了一下。

 ──── ────开始,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吗。

  他茫然的看向迪奥,小小的孩童拽着门把整个人都缩在门后的阴影中警惕的看着他,因为紧张和害怕金发孩童紧握住门把的手指指节已经发白,那双在暗出的冰蓝色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很明显幼小的迪奥想说写什么,他张了几次嘴最后都吞咽下去了。

  乔纳森说不上来那双与他相同颜色眼睛里的情绪,那些情绪翻天覆地的刮在那双冰蓝色的海洋上,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毫不遮掩的,情绪如此激烈的迪奥。

  他总有种感觉,这个金发的孩子,他曾经的义兄弟,马上就要哭出来。

  年轻的乔斯达家主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拭掉那不存在的眼泪,却被金发小孩子躲了过去,那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他皱着眉,佯装出一副高傲而疏离的勇敢,这孩子抬了抬他的小下巴傲慢起来,"那个酒鬼不在这里,他跑了,"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不流露出一丝恐惧让开了身子,"你们进屋拿完值钱的东西走吧。"说完他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这高大的成年人进屋。

 "迪奥,"深蓝色发丝的年轻人温柔的叫了小孩子的名字,然后他不顾自己上好面料的裤子跪在了地上保持与小孩子一般的身高,他伸出手扯出金发小孩子因为紧张而握的皱巴巴的衣角,轻轻的抚平皱纹,理了理那金黄色的头发,然后这年轻的有钱人将双手搭在小孩子的肩膀上,诚恳的看着对方,"迪奥,我不是追债人,我是乔纳森,乔纳森·乔斯达,我想要收养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恐怕世界上没有谁能拒绝这双温柔的蓝眼睛的要求。

  那双形状优美如同杏仁一般的蓝眼睛在暗处流转着宝石般的色泽,柔和的折射出内部透出的深深浅浅的蓝色,就像是一个全是蓝色的万花筒一样变幻着复杂的蓝色。

  年轻的绅士凝视着金发孩童的脸等待着回答,迪奥却仿佛是失神一般的伸出了手,好像想要碰碰这位要收养他的人的眼睛,但到了最后那只幼小的手还是停在了收养人的脸前,僵了几秒就快速的缩回去了。

 "我不认识你,先生,这件事恐怕你要问问我的父亲。"这小孩子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那副高傲劲,他不住的用脚蹭着地面,看起来就像个小可怜虫,又懦弱又没用。

 "这是当然,我会和布兰多先生谈的,但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乔斯达家主微笑了起来。

  孩童像是忍不住一样抬头看了看这和善的领养人,然后就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飞快的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走·····”金发的孩子低下的冰蓝色眼睛像是饥饿猛兽一样贪婪的扫视着乔斯达独子藏在柔软面料的每一寸肌肤,那双眼睛隐隐流动着欲望和独占,却又在不经意间与哀伤和绝望形成令人窒息的漩涡。

  “迪奥,”乔纳森温柔的托起了对方的脸蛋,他拨开挡在额头上柔软的金黄发丝,将自己的额头靠了上去,他们靠的如此之近,彼此之间交换着唇齿之间的气息,彼此相触的额头交换着对方的体温,乔纳森那双好似泓了两潭蓝绿色湖水的眼睛蕴含着点点星光,那里面倒映着小小的迪奥,而小孩子那双好似常年不曾融化的北冰洋一样的冰蓝色眼睛也被这高大温和的青年占据。

  “请让我照顾你。”乔斯达的独子好似发誓一般的庄重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幼童像是被人猛地揍了一拳,他神经质的抖起嘴唇,那双一眨也不眨的冰冷色调的眼睛从眼底缓慢的溢出深海的水。

  绅士把呜咽的金发孩童拥入怀中,轻拍着对方不断起伏的小小肩膀。

  再也没有人比乔纳森·乔斯达了解他的义兄弟了,什么穷极凶恶,高傲冷漠,说到底,也不过是逞强。

 

 

“乔斯达先生。”梳洗好的小布兰多从楼梯上走下来,他金黄的发丝整整齐齐的向后梳去,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脸上矜持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活脱脱的小贵族。

“啊,迪奥。”绅士放下了红茶杯子,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多谢乔斯达先生。”金发的小贵族十分客气的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肯定是睡前故事的功劳。”深色发丝的青年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快坐下吧迪奥,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早餐。”

刚拉开椅子坐下的金发孩子立刻僵了一下身子,他拘谨的合拢腿对乔斯达家主礼貌的道谢,“真是让您费心了,乔斯达先生。”乔斯达先生再次因为这个称呼而僵硬了身子,他维持着一张僵硬的笑脸委婉的提议,“我们也是一家人了,你不用叫的这样生疏。”

金发孩子停下了切割食物的动作,过了好一会,他沉默的放下刀叉,擦拭干净嘴,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脸又低下头。

“····。”

“什么?”乔斯达家主温和的问,“你不要害怕,迪奥,我们是一家人。”

金发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父亲。”

“·····诶?”

“父亲····”小布兰多抬起脸,那张脸上布满了红晕和尴尬,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他本人以一种完全豁出去的表情响亮的喊了一声,“父亲!”

“····诶诶——??啥?”相比之下,乔斯达家主愣了半天就完全大惊失色,他甚至因为太过震惊而站起来,连带着桌子上骨瓷的金粉绘着蔷薇花的红茶杯子都掀倒了,那褐红色的液体顺着洁白的桌布滴滴答答向下流。

被吓了一跳的迪奥缩成一团,畏畏缩缩的发着抖,可怜巴巴的看向他的监护人,“这么叫不行吗?”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

——当然不行啊!!

深蓝色发丝的青年用手摩擦着自己的前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迪奥,”他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叫我JOJO就好了。”

“这不合乎礼仪!我是您的养子!”这孩子也不哪里来的勇气,他激动地反驳者,“还是说,我没有叫您’父亲’的资格?”他沮丧的低着头,冰蓝色的眼睛跟着那桌布上向下滴的棕红色液体看向地面。

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绅士先生看见如此沮丧的金发孩子和瑟瑟发抖的小身板最终妥协的叹着气坐下了。

“怎么会,迪奥,是我不够好,没资格当你的父亲。”绅士叹着气说。

“您在我心中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父亲,请允许我以’父亲’称呼您!”金发的小孩子抬起头急切的说道。

乔纳森看了一会那张充满憧憬的脸,不忍心拒绝这孩子的要求,他无奈的又叹了口气。

“好吧。”

那孩子快乐的勾起唇角,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羞涩。

“多谢您,父亲。”

 

 

“这是第一夜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掌管黑夜的一切,俯视着所有人,只有他独自一人带着王冠坐在王座上。

 

 

 

第九夜

 

 

早餐的时候,慈祥的养父注意到他金发的彬彬有礼的养子几乎是把盘子都切碎了,可他偏偏一副礼仪有加的优雅姿态把那些切得均匀的康夫饼全部吃了下去,都没计较上面浇的是他不喜欢的草莓果酱。

“迪奥,”蓝头发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他抢在养子离开前面说了话,“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13岁的小小少年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那面容被光反射的冰冷锋利,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在肆意嘲讽,那是乔纳森很熟悉的,属于他记忆里的迪奥的表情,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那个与他的义兄弟一起经历的青春,然后又想起了他的狗,艾琳娜,他的父亲,和那个要命的石头假面。绅士悄悄的移开目光看了看他盘子里没吃完的早餐,感觉嗓子眼一阵发苦,好像要呕出什么。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少年已经走到高大男人的身边了,他站得笔直,仪态优雅,连眉毛都像是精心计量过一样的皱的完美,这幅姿态很好的将他的担忧表达出来却不过分,颇有上流社会的味道,“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怎么了吗?”

“没什么,”乔纳森徒劳的吞咽了一下嗓子,他察觉到嗓子眼中的肉块互相干涩的摩擦了一下,这让他更想呕吐,他不能控制的想起了父亲死前的那段日子,迪奥也是如此关心父亲,这使得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堆几乎没动的食物上,“倒是迪奥,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呢,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吗?”男人终于费着力气的把目光从盘子上移开了,转向他的养子,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僵硬的可怕,他只好候补上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金色发丝的少年沉默的看着他养父原本就干裂的,因为这一笑而裂开的嘴唇,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着那被鲜血浸染而显得越发饱满的下嘴唇。

“我想换一个家庭教师。”这小少年倒是出人意料的第一次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我希望能学习一些古代历史。”他边说边坐下来,伸手取走了乔纳森眼前的还剩着早餐的盘子,完全不顾他养父的震惊自顾自的将那些剩下的早餐吃了个干净。

“迪····”

“您会答应我吧?”用餐巾擦拭干净嘴角的金发养子打断了过于震惊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养父的话,他仰起脸,梳的整齐的头发掉了几缕细小的金黄发丝扫在眼睛上面,使那双淡蓝色眼睛略略的浮着一片阴影,他的眼睛里只有笃定没有一丝动摇的倒映着深色发丝的男人,仿佛早就得知这次的结果,如此的从容不迫和自信满满。

“我····”下意识还在盯着那空盘子的乔斯达家主恍恍惚惚,还没有从巨大的不可思议中缓过劲来,他盯着那绘着缠绕的葡萄藤的盘子边缘只感觉自己的胃部一下子轻巧起来,里面溢满了浓郁甜蜜的热可可,暖暖呼呼的向四肢百骸流去,“当然可以,我是说当然可以,上帝。”金发少年的监护者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多谢您,父亲。”小少年站起来微微的鞠了一个躬,“那么我要去看书了,以及,波比的厨艺很好,真是让人一点儿也不想浪费,”少年微笑起来,那张精致的面孔仿佛上帝雕刻的最完美的杰作。“是吧?父亲。”

 

 

迪奥跟他生活了五年,乔纳森亲眼见证这个瘦小、有时候会显得懦弱的金发孩子逐渐变成那个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受人欢迎的少年。

这个少年无限的与他记忆里的义兄弟接近,这让年轻的绅士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棘手和慌乱。

一方面他为这个变化感到恐慌,另一方面他却有一些隐晦的欣喜。

他说不上他到底在欣喜什么,那种感觉就像内心泛起的细小的潮汐,带着细碎的点点光芒缓慢的爬上来,温柔的冲刷着柔软的内心。

他觉得,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迪奥,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

可他之于这个少年只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小少年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财富,名望,地位和一切,这使得他戴上笑容的面具面对着他,乔纳森·乔斯达所触及的迪奥不过是迪奥愿意让他触及到的,那个傲慢又刻薄野心勃勃的金发小子正缩在壳子里面嘲笑他的愚蠢呢,深蓝色发色的男人盯着那投在盘子和白桌布上的阳光内心泛起了巨大的苦涩,他咳嗽了一声,拿起篮子里还剩下的小圆面包涂上果酱慢吞吞的吃了。

 

 

“迪奥,你该睡觉了。”乔斯达的家主手持烛台站在书房的门口对那边那个坐在小圆桌子旁背对着他的养子说道。

“抱歉。”那孩子干净利索的把书一合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站起来说道,他仍然背对着他的养父,目光停留在对面的书架上,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敷衍。

“没关系。”脾气温柔的绅士丝毫没在意这个无理的举动,他向他的养子走过去,那烛火随着步伐而摇曳不停,光芒不住的扑在他的身上,使他迈出的膝盖和挺直的鼻梁上都镀了一层温润的光泽。他把烛台放在那张小桌子上,小心的将那燃烧的小东西离书籍远点。

“我刚来的第一夜,你也这样拿着烛台站在门口来找过我。”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屋内的寂静,放好烛台的乔纳森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那个少年,他随意的靠在书架上,头枕在那些硬皮书上,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高大的男人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闭门羹微笑起来,“没错,当时你把我关在外面了。”这句话终于令对方有点反应了,金发少年的眼睛从满是灰尘的书籍上撤下来将他放在站在他的对面微微笑着的养父的身上,少年的面容一半隐没在黑暗中,越发显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刀子一般的锋利冰冷,他金色的头发在暗处也显现出一种纯正的如金子般的色泽,小少年微微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我还记得你那一年都给我讲睡前故事,故事里面邪恶的吸血鬼总是改过自新最后去参加勇士的婚礼。”

被说到尴尬事的乔纳森红着脸假意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听到了养子的嘲讽。

“当时我一直在想,这些故事,可真是,”金发养子的声音低下去了像是说了什么,随后他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故事怎么了?”绅士没听清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他的养子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乔纳森看见对面的曾经的义兄弟迅速的把面具戴了回去,那得体而疏离的笑容再一次的染上那张还显稚嫩的脸颊,巨大的失落吞没了这个好脾气男人,他又感到愤怒,这两种情感在一起交织着燃烧让他握紧拳头。

“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迪奥,”也不知道怎么了乔纳森一下子泄了气,他叹了口气就无力的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养父把双手叠放在额头上手肘支撑在双腿上,面容向下。“从前有一对义兄弟,他们一开始相处的并不好,那个养子总是欺负他的兄弟,使他受朋友排挤,喜欢的女孩疏远,甚至烧死了他的狗,这个男孩终于忍不住了,跟他的义兄弟打了一顿,很神奇的,他们的关系从此竟然和睦起来,就像所有亲兄弟那样,甚至比任何一对亲兄弟还要亲密,就这样过了七年,”蓝眼睛的男人顿住了,他看着地面上桌子投射下来的一小片阴影,边缘模糊阴暗与地毯上的花纹好像混杂在一起,他的脑中自动浮现了那些鲜血,死亡,冰冷,这让他几乎要吐了,他慌忙的抬起头来看那个金头发的主角之一,那金发小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退离了有光的地方,他站在阴暗处,像个模糊不堪的影子,没有面容和身形,边界消融在周身的黑暗中,他听起来像是微笑着。

“说下去啊。”

金发的小少年轻轻的引导这不知所措的蓝发男人,像是那引诱夏娃吃下禁果的蛇,声音甜蜜而诱惑,对面的蓝发男人却只是看着他,那双蓝眼睛里的情感已经溢出来,仿佛融化成汁水的缅甸蓝宝石。

最后这个拥有动人心魄蓝眼睛的男人只是低垂下头颅,低低的说,“然后他们各自结婚生子,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一直到死。”

金发的孩童沉默了,乔纳森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正在打量他,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正当乔纳森以为对方会说什么讽刺的话的时候,却听到他笑了,金色头发的养子正微微低着头,笑的发颤,他额前的金黄发丝也跟着簌簌抖动,烛光照在上面如同跳跃的碎金。

“这才像个童话。”

半晌才止住笑容的小少年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叹息说。

“那么你也会吗?父亲。”

“什么?”完全被这孩子搞糊涂了的养父面上露出疑惑。

“像是所有故事结尾的勇士一样,你会结婚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绅士呛住了,他终于明白这几天迪奥为什么不太对劲了,前几日搬走的艾莉娜回来了,他带着迪奥去拜访,当时艾莉娜的父亲就隐晦的提了提婚姻的事情。

高大的男人沉默的想起了金色长发的女孩当时羞涩的红着脸略带嗔怒的瞥了一眼她父亲的表情,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装满了憧憬和期盼。

久久没得到答案的小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出神的蓝发男人,使劲的抿了抿嘴唇,扯出一个僵硬狰狞的笑容拉开门走掉了。

关门声终于敲醒了那个发呆的绅士,他看着那扇关起来的门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故事,一时间所有的懊恼后悔涌上心头。

“····我真是讲了一个无趣的故事。”

目送着养子离开的养父把脸埋到手心里,丧气的嘀咕道。

 

 

“这是第二夜的故事,国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显得那样孤独,但国王一点也不孤独,因为他有一张蓝色的鹿皮和长着长角如同树枝的鹿角的鹿的颅骨陪伴着他。”

 

 

 

第四十九夜

 

 

婚期定在九月,如同所有传统的英式婚礼一样。

请柬是白底上面画了两个吹着长号的小天使,小小的天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幼童,浑身肉嘟嘟的连带着两个小翅膀也肉呼呼的可爱,那小脑袋上金黄色的头发卷起着成了小卷,两双碧蓝的眼睛如同晴空,带着孩童特有的不谙世事和好奇。

当养父将那份请帖递给养子的时候,金发少年看了那两个小天使很久迟迟不肯伸手接过去,这导致脾气温和的绅士也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两个圆乎乎的小家伙看了许久。

“····艾莉娜的结婚请柬吗?”两个关键词猛地把发呆的乔纳森从思绪中拉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发少年已经将那份请柬拿过去了,而他仍然保持着刚刚那种将请柬递出去的姿势,绅士有些尴尬的把手缩回来,掩饰性的在裤子上搓了搓。

“恩···没错,一星期之后,邀请我和迪奥你一起去的。”乔斯达的家主慌慌张张的说,他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瞄上了那两个小天使。

15岁的金发养子看着出神的养父挑了挑眉头,他翻开那不知道带着什么香气的纸张,微微倾斜着,露出那黑色的花体字,上面正写着新娘和新郎的名字,结尾勾画成圆圈。他的监护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鞭打了一样,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连招呼也不打就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金发养子目送着他的养父离去,又低头看那张请帖,那一侧竖起的纸张在阳光下投射的阴影斜斜的将新郎与新娘的名字切割在不同的领域。

 

 

他从床上坐起来。

触目之地并不是那般的黑暗,反而是一种深深地暗蓝色,一切物品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发出醺醺的暗芒,蓝色眼睛的男人张开嘴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从温暖的被子出来,夜晚寒冷的空气触碰到他让他打了个寒颤,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离,从一个温暖的壳子里赤裸裸的面对呼啸而来的寒风。

——冷。

他没有拿任何一切可以照明的东西,也没有为自己那冷的僵硬的身体披上任何的衣物,蓝眼睛的男人就那么缓慢的在乔斯达祖宅那长而曲折的走廊里一个人游荡,四周只有窗子外面的风声和植物叶片相互摩擦的沙沙响音,这样反而更显寂静,那仿佛行走在旷野中,他的身体被月光打出一层银边,皮肤肌肉更显力量的壮阔与美感,他的眼睛犹如出鞘的钢刀,迸发出苍蓝的刚柔,天地间唯一一道月光就那样吝啬的打在了这位米迦勒的身上,借着他身上所散发的光芒来滋养万物。

这人行走在那拥有一扇扇大窗户的走廊中,如同穿过海底,暗蓝色的光在一层层的晃动,树枝的影子在这海底中彼此交缠相互依存,稠黏滑软的姿态如海葵在摩擦着伸缩,乔纳森站在一扇窗户前,他身后的影子被拖的长长长长,与与周围的窗棂一起沉入那深蓝色的海洋中,成为海中亘古不变挂满海藻和生物的收藏。

乔斯达的家主将那份看了很多遍的请帖打开,对着月光吃力的辨认上面新郎新娘的名字,他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张纸,最后落在纸上的只有一根颤抖的食指,他轻柔地抚摸过那两个名字,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他却也像被烫了一样的快速把手挪开,最后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所措的看着手里轻薄的纸张打了个寒颤,他仰起头将月亮的光辉灌入眼中,然后缓慢的闭上眼睛。

“真冷啊。”

 

 

婚礼开始后他的养父就一直在无意识的整理自己的领结,金发少年冷眼旁观看着他笨手笨脚的监护人第13次整理他端正的不得了的蝴蝶结,不知道是因为手心出汗的原因还是拽的次数太多,那上好面料的领结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越发惹人发笑。

而现在,在那扇门打开新娘出场的时候,他旁边的男人就没抬过头,只是一直在整理自己的领结,看样子誓要将本人弄到窒息。

少年冷笑了一声,转脸去看那位美丽的风光无限的新娘,那位美丽的女人隐藏在白色蕾丝的头纱下的眼睛总是向这边的方向转过来,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他低了一会儿头像是发呆,就在迪奥以为他就会那样鸵鸟的逃避过去的时候男人却猛地把头抬起来,微笑着鼓掌,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祝福和羡慕,就像红地毯的那端的新郎是他一样幸福。

新娘将目光收回去了,望向红地毯那端等待的新郎。

金发少年毫无兴趣的转过脸和其他人一样换上虚假得体的笑容。

 

 

高大的男人有些喝醉了,他的脸颊晕起两团红色,走路也有些不稳,为了不失礼,乔斯达家主只好独自一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休息。

“我一直以为艾莉娜会和你结婚。”旁边的声音将他唤醒,乔纳森有些恍惚的转过脸看着旁边的迪奥,那张年轻的脸颊正在脱离稚气显露出那美丽迫人的面容,看起来那么熟悉,乔纳森把眼睛收回来吞咽了一口唾液。

“我不能和她结婚,”他轻声说,看着那边那个美丽的新娘。“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害了她。”

“你到底在怕什么?”少年低头嗅了嗅杯子里的酒,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杯子,“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金发少年将酒杯放在一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第三夜的故事,这头带着星星斑点皮毛深蓝色的鹿曾经是国王的兄弟,它对国王说:从你的王位下来吧,你的手里满是鲜血,你的眼里全是孤独,你若放弃这一切,我就带你回我的森林,让鸟儿围绕着你欢舞歌唱,让鸽子拧下新鲜的橄榄叶送给你,放弃吧!放弃吧!

 

 

第九十八夜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三年,乔纳森越发明白这个道理了,他也终于发现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忧伤什么了。

他不愿意和艾莉娜结婚是因为他总是想起自己的死亡,他将死亡送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将悲伤奉还给他真切的友人,将鲜血带给自己的恩师。

他深切的受那些记忆的欺骗因而想要杜绝一切的可能,可一切又全然不同,这次没有石假面,迪奥也阴差阳错的成了他的养子,那些他努力去忽视的问题终于在那次婚礼后再一次浮现。

——那些记忆是真实的吗?真的存在过那些经历吗?

这个世界如此和平,没有那些面目全非的一切,照耀在身上的阳光温暖而舒适,屋外的树上卧了一只懒洋洋的灰底黑条的猫。

深蓝色发丝的中年男人握着手里的茶杯发着呆,从侧面看去,这气质温和的男人的眼角已经有浅浅的几道皱纹了,阳光顺着那些细小的纹路堆积起来,让人有种他的面容在发光的错觉。

金发青年进来后就看见他的养父看着外面的发呆,眼神悠远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东西,他顺着乔纳森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外面高耸的大树,洋洋洒洒的挥舞着叶子,让那些破碎的阳光在上面跳跃。

他也就靠在门旁看着那棵树发呆,偶尔会看看那个陌生的乔纳森,两个人就那样静谧的度过了一段时间。

“乔纳森,”金发青年第一次叫他养父的名字,他把中间那个字节拖得长而绕弯,卷起嘴唇仿佛吟诵诗歌,高大的中年男人猝不及防的被叫了名字,有些惊吓的回了头,不确信的看着他的养子。

“乔纳森,你在想什么?”

这下乔纳森能确信刚刚那句不是他的幻听了,他听着迪奥叫他的名字,张了张嘴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有些慌张,忙手忙脚的将茶杯放下,看着抱着胸站在那里的迪奥,最终却是温和的笑笑,“没在想什么。”

金发青年放下手臂慢腾腾的走了过去,他冰蓝色的眼睛发亮,看起来居心叵测,乔纳森暗示自己镇定下来,但当他曾经的义兄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时候,不得不说,他的内心还是有点不安。

——最近迪奥越来越奇怪了,不过倒是和那时候很像。

男人温润的蓝眼睛再一次恍惚起来的打量着这个青年,金发青年却嗤笑一声,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乔纳森所有的想法。

他的义兄弟,他的死敌,他的养子竟然低头亲吻了他。

这个发展实在超脱他的预料,绅士手里拿的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一声,他只感觉迪奥的舌头轻佻又熟练的划过他的牙齿,吮吸他的嘴唇,那说不上是什么太美妙的感觉他感受到的只有强行占有,就像很久以前迪奥,他的义兄弟所干的事情。

因为太震惊,所以等到金发养子起身的时候,乔斯达家的家主仍然半张着嘴,像是失了灵魂一样,那双蓝眼睛眼底湿润,弄得那些睫毛也湿漉漉的卷曲着,乍一看就像新生幼兽般天真,迪奥看着他震惊的养父,面无表情,眼睛里却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乔纳森,”金发青年轻声叫那个名字,微风吹过他额前的金黄发丝,“你一直不结婚。”

深色发丝的男人一个哆嗦,看着他的养子抿起了嘴唇,沉默着低头捡起了地上的书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那个18岁的青年看着远处初春的树木勾起嘴角笑了。

 

 

失眠的乔斯达家主盯着手里的那本书,心烦意乱的什么也看不进去,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他想起迪奥,那个吸血鬼迪奥,又想起他的义兄弟,想起他的养子,最后兜兜转转总是回到上午的那个吻上。

最后这位担忧的养父咬咬牙,从书房中抽出所有关于禁止同性恋的法律条文和一些处罚同性恋的案例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他的养子的卧室前,就像多年前一样,蓝眼睛的男人伸出手打算敲门,但中途又改变了动作,最后落在门上的只有一根食指,他轻轻的抚摸那个小贝壳上面凸起的纹路,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脚下从门缝中透露出来的暖黄色的灯光。

他轻微的叹了一口气将书轻柔的放在门口看了一会那扇门走掉了。

那扇门开了,里面的金发青年看了看早已离去的乔斯达家主,又看了看地上的书,咧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自那以后,他们就开始很少交流也极少说话,饭桌上净是令人尴尬的沉默,只有刀叉碰到瓷器的声音和切割的细小响声。

乔纳森总是下意识的偷看那个迪奥,然而那个金发青年却是全然忽视他的养父,他仍然得体的用餐然后离去,从不多留,也不看他,这让乔纳森越发烦躁和空虚。

他的内心空洞,日益增大,仿佛逐渐融化的坚冰,他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听见它融化滴落下来的水砸下来的声音,风一吹,他能感到它从自己的身体中贯穿,空牢牢的疼。

 

 

乔纳森终于明白。

 

 

迪奥是他的见证者,无论怎样这个人没有改变,他还是带着那样恶劣而高傲的笑容看着他,他看着他就有慰藉,他知道自己是存在过的,存在的,并会一直存在下去,他们就如同深海中的两条鱼,彼此之间只有彼此,纠缠着生活,缠绕的命运,好像那层层叠叠的藤蔓,用尖刺刺痛着对方,也依偎着对方生长,谁也离不开谁。

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脱友情,浓于亲情,高越爱情,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他们是朋友,是亲人,也是爱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最纯粹最复杂的感情,那是人类爱与恨的纠缠着命运谱写的最壮美的乐章,他们是阿拉法,他们是俄梅戛。

乔纳森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他听见滴水声停止了。

 

 

“迪奥,我不会结婚。”那个即将进入初夏的早晨,乔纳森那样说,清晨金黄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蒙上了一层蒙蒙的金色,在他眨眼睛的时候上下翻滚,他那样说,仿佛在立下一个永不改变的誓言。

金发青年惊愕的看着他,这事情好像彻底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冰蓝色的眼睛瞪得很大,太阳穴的青筋爆出,他半张着嘴,乔纳森注意到这年轻人的眼白色全是红血丝,看起来可怖极了,他刚想说点什么,迪奥却先他一步狂笑起来,他毫无风度的捂着肚子,像个疯子一样的大笑,金发青年弯着腰笑的浑身发颤,那笑声中充满了一阵阵不可言说的绝望和疯狂,最后他直起腰擦拭掉眼角的眼泪,看着不知所措的乔纳森面容阴沉,一点也没有欣喜,他更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深深的看着对面蓝头发的男人,仿佛要把他印到自己的瞳仁里。

“我知道了。”最后他说,声音低沉而压抑。

 

 

这是第四夜的故事,国王说:’看啊,这无数的金银珠宝,广袤的土地,臣服的人民,以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鹿,上来,我准许你站在王座附近,你将会成为我最好的仆人,我们一同管理国家。’

 

 

 

 

 第九十九夜

 

 

“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沉闷的车厢中,那个拄着下巴看向车外的金发青年终于打破寂静,乔斯达先生有点惊讶的抬头,他看见面向外面的金发青年被月光笼罩,显得他的皮肤苍白朦胧。在那个早上之后迪奥越发沉默和冷漠,他很少同乔纳森在一起,甚至吃饭也看不见他,偶尔的几次相见迪奥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养父。这次一起也只是他们不得不一起参加一个宴会,在回来的途中两个人一直沉默,乔纳森以为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为此已经做好准备,可现在他的养子打破他的想法,不管不顾的想要给他讲故事,着实让这位品质优秀的绅士震惊了。

 “从前有一个恶劣的小孩被收养了,”他的养子像是没看见养父的疑惑和惊讶,只是拖着调子懒洋洋的开始讲述一个连讲述者自己都觉得无聊的故事,“收养他的家庭是个上流家庭,那个家庭里还有一个蠢兮兮的小少爷,这个恶劣的小孩就想:这么蠢的人也要继承家产吗?他完全比不上我!于是他就开始欺负那个小少爷,使他交不上朋友,小少爷喜爱的女孩的初吻也要夺走,把他最喜爱的狗也烧死了,那个蠢货少爷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狠狠的打了一顿,这个养子终于明白硬来是不行的,于是他就装的很友好,就这样过了七年。”金发青年停顿了下来,却一直没有看向对面那个男人,乔纳森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他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测,让他即恐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安心。

  “这个故事我以前给你讲过了。”他皱着眉头说。

金发青年没有理他,他仍然看着外面,声音毫无波澜,“七年假装的和睦,最终养子忍不下去了,他下慢性毒药毒害他的养父却被他的兄弟发现了,走投无路下养子拿起了一个石头面具,那是他兄弟母亲的遗物,他兄弟一直在研究这个,他也明白这是什么,他把那个面具戴在了脸上,从此放弃了做人,成为了超越人类至高无上的吸血鬼···”

“迪奥!!!”深色发丝的绅士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对面的金发养子,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和果然如此,高大的男人紧紧握着拳头,看起来愤怒又下不去手。

“安静,JOJO。”金发青年终于把目光转到男人的身上了,他微笑着挑高眉毛。看起来危险又慵懒,“打断别人说话,你的绅士礼仪呢?”

那声JOJO仿佛划破时空的巨雷打在乔纳森身上,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吸血鬼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乔纳森只感觉到一股眼眶热而痒,像是无数个小虫子在爬,他深吸一口气,平复那颗狂跳的心脏安静的坐下来了,双手却紧握着发抖。

“你当年给我讲的那些无聊的故事,我可是一次也没打断你呢。”金发青年假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嘲讽,“接着听吧,我保证这故事比你讲的有趣多了。”蓝发男人因为这个保障再次握紧了几分拳头。“吸血鬼和那个,哦,就暂且称呼那个蠢货小少爷为勇士吧,吸血鬼和那个勇士打了一仗,最后吸血鬼坠入火海,勇士昏迷但是存活下来了,但是身为超越人类的吸血鬼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死去呢?他隐藏起来靠吸食鲜血恢复自己,而这时那个蠢勇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会变戏法的滑稽帽子···JOJO!我说过别打断我说话!他和那个帽子学习一种可以杀死吸血鬼的小把戏,后来他与吸血鬼终于决战,他的帽子师傅被削成两截死了,而那个蠢勇士的小计谋出人意料的成功了,吸血鬼被他从悬崖打下去了,身体在空中消散,只剩下了头颅。”说到这儿,那金发青年整个人往后一仰,从深蓝色发丝的男人的角度只能看见苍白的下巴上一抹邪气的笑容。

“然后呢?”蓝发勇士平静的问,他将紧握的拳头伸开放在腿上,手心全是稠黏的汗,裹在肌肤上从指尖开始变冷,但是面料下的皮肤却感受到沉重的闷热。

“然后?”吸血鬼冷笑了一声,他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晦暗不明,仿佛浮沉于海洋里的冰块,“没有然后了,这就是结局,吸血鬼在太阳升起后死去,勇士和他的未婚妻结婚,最后在儿孙环绕中老死了,和其他愚蠢的故事没什么不同,都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可喜可贺的美好结局。”

马车里有一瞬的寂静,那种寂静仿佛世间万物在此停止了运转,天地间形成空白,他们端坐在黑暗之间,看着脚底下的白云快速的流走。

“····这并不是····并不是真正的结局····”乔纳森干涩的开了口,他直视着迪奥,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戳他,那柔软的肌肉中形成一个空洞,有风从肚子里吹上来,让他那样干渴,“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结局是····”

“闭嘴!JOJO!闭嘴!”金发青年厉声打断了蓝发绅士的话,他急促的喘着粗气,身体前倾,堪堪将一只眼睛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蓝眼珠神经质的转来转去,充满疯狂,“这就是结局!这个故事是我讲的!我说是什么结局就是什么结局!”

高大的男人只是安静的望向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错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如若东方的美玉。

“···这就是结局。”金发青年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双手抱胸的靠在马车靠背上,转头看着外面的暗蓝色的夜景,远处那些漆黑的植物一闪而过,金发青年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压抑,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车内没人再说话了,只有木质车轮倾轧过小石子的震荡伴随着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暗蓝色的光芒灌满车厢,那些不知道什么投射下来的阴影轮番印在两个人的身上,这使得马车仿佛是深海中封闭的盒子,坠落在无人之地。

 

 

“是的,迪奥,这就是结局。”那一声仿佛叹息的语调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对面的蓝发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是一张年轻的脸孔,他的面容模糊暧昧的发出微微白光,如此不真实,这不真实的加百列嘴角含着笑,无奈的看着对面那个穿着奇怪的黄色衣服的金发男人。

仍然看着窗外的金发吸血鬼恶劣的笑起来,他鲜红的眼珠仿佛一杯正在摇曳的鲜血,红的发亮。

“JOJO,你费心构建的世界正在崩溃,不来看看这美景吗?”吸血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的景色,语调却是不怀好意。

“迪奥,”绅士低垂下眼睑微笑起来,“那是因为你要醒了。”他的身形越发模糊,甚至在微微晃动。

“那么本DIO就看不见你这张蠢脸了,JOJO”吸血鬼终于看向对面即将消失的义兄弟,他呲露出那两颗尖锐的獠牙,并且用舌头舔了舔。

“我以后也看不到你了。”绅士连声音都模糊起来,他的脸滑成了模糊的一团,只剩下那双蓝色的眼睛越发的蓝,如若渗过纸张的蓝墨水,“迪奥,”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什么, 

“留在这里不好吗?”

金发的义兄弟看着对面那个将要消失的蓝发绅士,他的义兄弟,他的死敌,他可笑的养父,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深深的看着对面蓝头发的男人,仿佛要把他印到自己的瞳仁里。

“JOJO,就算本DIO现在沉睡了,但总有一天本DIO会醒过来,到那时,世界迟早会落到本DIO手里的,既然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端坐在世界的中心,那些暗蓝色的光和一切都在分析成一个个小方块崩离,露出无穷无尽的虚空,金发吸血鬼就那样坐着看着那些黑暗和即将消失的义兄弟轻声说道。

“我干嘛要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对面的人像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了,徒留那金发的黑夜帝王漂浮在虚空中,他看着他的义兄弟消失的地方微笑起来。

“JOJO,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个你为了困住本DIO而设下的梦境吗?”帝王自言自语的问道,他沉默着仿佛在听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的回答,然后他再次恶劣的笑了起来,看起来那样的得意和开心。

一片空寂,无人回答他。

 

 

“这是第五夜的故事,鹿拒绝了国王的请求,并一定要求国王跟他回到森林去,国王愤怒的谴责这头不知好歹的鹿:’你这胆大包天的鹿!你有何资格让我放弃这王位!’鹿回答说:’王位那样高,冠冕那样重,没有人和你作伴,你的孤独就是我的资格。’

 

 

 

第一百夜

 

 

吸血鬼醒来。

那已经是傍晚,橘黄色的夕阳不死心的透过厚重的窗帘投射过来,但是凭借时间和距离,那些光都不会触及到帝王的床脚就会死去。

吸血鬼懒洋洋的用手肘支起头颅,因为刚刚睡醒身体乏倦的不想动,他看向放在他旁边的头骨,那头骨已经泛黄并且有许多细小的裂痕,吸血鬼伸出食指点了点那个用漆黑的空洞眼窝看向自己的头骨,一瞬间冰冷的感觉快速袭来,让这具刚刚睡醒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本以为没什么会比自己更加寒冷的吸血鬼勾起嘴角愉快的笑了起来。

“蠢JOJO,你最大的败笔就是答应本DIO,”吸血鬼低下头用他的额头贴上头骨的额头,全然不顾那渗入肌骨的寒冷,直视着那漆黑的空荡荡的眼窝,“你难道不知道吗?”

 

“坏人啊,是没有好结局的。”

 

 

“这是第六夜的故事,国王高声喊道:’孤独?我才不孤独!’于是他杀死了鹿,将鹿的皮毛放在王座上,将鹿的头颅捧在怀里,国王高兴极了,他现在有鹿作伴,他一点也不孤独了。

他一点儿也不孤独了。”

 

 

 

第一百零一夜

 

这是第七夜的故事,最后邪恶的吸血鬼在阳光下化成灰烬,正义战胜了邪恶。”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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